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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式的梦在<埃涅阿斯纪>与<红楼梦>中的作用

时间:2016-05-24 20:28    来源:搜狐读书  

  原标题:预言式的梦在<埃涅阿斯纪>与<红楼梦>中的作用

  

《埃涅阿斯纪》插图

  

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在西方和中国文学里,梦作为一种手法,起着多种作用。本文只拟就梦在史诗《埃涅阿斯纪》和小说《红楼梦》这两部叙事文学作品中所起的预示灾难的作用,探讨一下这种手法和两位作者的世界观的关系,这种手法和他们的伟大成就的关系。

  在《埃涅阿斯纪》(以下简称《埃纪》)里,梦的手法运用了不下五次,四次在前半部(2.268—,3.147—. 4.450—,4.556—),一次在后半部(8.31—)。此外,4.256—麦丘利显现在埃涅阿斯面前,5.722—安奇塞斯显现在他面前,他都未入睡,这两次虽不是严格的梦,但其意义和梦并没有什么差别。在这些梦或觉醒时的幻象里,3.147—(家神托梦),4.265—,5.772—和8.31—(第表河神托梦)都是鼓励、安慰、敦促、甚至责备,督促他前进去完成神的使命——立国大业,起的是纯粹的指迷作用,推动故事前进。但其他三次,除了有上述作用以外,诗人似乎还有更多的信息要传达。

  4.556—,麦丘利促埃涅阿斯离开迦太基,摆脱温柔乡的引诱,伪称狄多要施展诡计,加害于他(illa dolos dirumque nefas in pectore versat),并用了一句诟骂妇女的话:“女人永远是变化不定的”,意思是水性杨花(varium et mutabile semper femina),似乎是要提醒埃涅阿斯,特洛亚战争的十年灾难是由一个女子海伦引起的。这场梦实际上是在预示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

  4.450—,狄多梦见埃涅阿斯在追赶她,她想念推罗同胞而不可得,孑然一身,无限孤凄。诗人用了一个很独特的比喻,说狄多就象“俄瑞斯特斯逃避手持火把和黑蛇为武器的母亲,而复仇女神正坐在门口等着他那样”,来表现她爱和恨的矛盾心理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心情。她的梦是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做的(fatis exterrita Dido mortem orat)。在她做梦以前,诗人有一段情景交融的描写:圣水变黑,醇酒变成腥秽的血,狄多恍惚听到她已故丈夫说话和召唤的声音,屋顶上枭鸟哀号,用以烘托神秘恐怖气氛和狄多的绝望情绪。这场梦的作用也是预示灭亡。

  2.268—,赫克托尔给埃涅阿斯托梦;其意义和艺术效果都不同于麦丘利托的梦和狄多的梦。麦丘利预言的是假想的灾难,狄多的梦是绝望者的梦。埃涅阿斯这梦,时机很特殊。他是在他以为和平已经到来,忧心消失的心情下做的梦,它不是起烘托作用,而是起强烈对照作用。特洛亚人处在身心完全松懈的状态,全城静悄悄的,但是表面的平静却隐藏着危机,“希腊人的船舰排成队列离开了泰涅多斯岛,在静默的月亮的友好的掩护下,直向早先登陆的地点驶去”,木马里埋伏着的武士也被奸细西农放了出来。赫克托尔的出现正是在这时刻。

  为什么安排赫克托尔托梦,而不安排麦丘利或埃涅阿斯的母亲维那斯?赫克托尔一度是特洛亚的支柱和骄傲,是它光荣伟大的象征和最可靠的希望。但是他在梦中的形象则非常可怕,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变成覆灭的象征。

  在梦里,赫克托尔对埃涅阿斯说:“唉,女神之子,逃跑吧,逃开这熊熊的烈火吧。敌人已经占领了城郊,特洛亚高耸入云的城堡已经坍塌了。祖国和普利阿姆斯的气数已尽,如若人力能保住特洛亚,我早就保住它了。现在特洛亚把它的一切圣物和它的神祇都托付给你了;把它们带着,和你同命运,再给它们找一个城邦,当你飘洋过海之后,你最终是要建立一个城邦的。”

  这段话有指点未来归宿的预言,但也着眼于眼前的危机,突出了命运的不可抗拒。如果结合埃涅阿斯在梦里对赫克托尔说的话,似乎其中还另有一层意义。埃涅阿斯说:“我们在盼望你……我们经历了各种灾难,十分疲惫,能看到你真是高兴啊。”似乎埃涅阿斯下意识里战争和灾难还没有结束,但是眼前的赫克托尔已是一个身被重创的战士,似乎对他能否保卫国家有些怀疑。这一切使这场梦具有特殊意义。

  我们还应结合全诗结尾埃涅阿斯的对手、意大利鲁图利亚青年国王图尔努斯之死来考虑赫克托尔这形象和他的意义。他们两人之死非常相象。阿奇琉斯为了给副手帕特洛克鲁斯报仇,杀死赫克托尔,埃涅阿斯为了给他的青年战友帕拉斯报仇,杀死图尔努斯;赫克托尔上阵穿的是帕特洛克鲁斯的甲胄,图尔努斯则佩了帕拉斯的腰带;在最危急的时刻,赫克托尔向他的助手代佛布斯(雅典娜女神假扮的)索枪,代佛布斯突然消失,同样,图尔努斯在最紧急的时刻,他的神仙姐姐茹图尔娜(前来助战的)也被天神驱走;赫克托尔和图尔努斯都意识到自己的死是天意。赫克托尔是希腊人取胜的主要障碍,图尔努斯是埃涅阿斯立国的主要障碍。看来赫克托尔不啻是图尔努斯的投影和先兆。维吉尔写图尔努斯之死,带着悲悯的心情,用了一个做梦的比喻:“就象在睡眠的时候,夜晚的宁静和倦怠合上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梦见自己在狂热地奔跑,老想跑得再远些,但是老跑不远,正在我们尽最大的努力的时候,我们懊丧地瘫倒在地上,舌头也不会说话了,身体也不象平时那样气力充沛了,声音也没有了,话也没有了。图尔努斯也和这一样,不管他怎样挣扎用力也找不到一条出路,那凶恶的复仇女神处处让他失败。他心乱如麻,他望见了鲁图利亚人和他的都城,他害怕,他踌躇,死亡临头使他战栗,他不知道往哪里躲,也没有力气去和敌人拼,战车也看不见了,驾车的姐姐也看不见了。”

  建国是光荣的事业,但对被排除的障碍又表示同情怜悯,这无疑是对这光荣事业本身的怀疑。维吉尔本来是相信历史循环论的,金、银、铜、铁四个时代循环不息。眼前即使是黄金时代,好景也不会长久。在他那首千百年来引起猜测和争议的《牧歌》第四首里,他预言一个婴儿的诞生和黄金时代的来临,但是就在这麦浪黄熟、野果飘香的黄金时代,“古老的罪恶的少数痕迹仍然隐藏在下面,召唤着人们去驾船冒险,用高墙把城镇围起,大地上又挖起沟堑。第二个驾金羊毛船的舵手又要出现,又有好汉们乘上第二艘金羊毛船;第二次战争也又将发生,又一位伟大的阿奇琉斯将被派往特洛亚。”

  可以说,梦中出现的赫克托尔不仅预示灾难,而且隐藏着怜悯和怀疑。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要紧的梦有三场:第一回甄士隐的梦,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和第十三回王熙凤梦见秦可卿。前两场梦是理解全书的钥匙,第三场梦是理解前两场梦的钥匙和出发点。其他的梦看来仅有局部的意义。

  第三场梦和赫克托尔的梦都是预言衰亡,只不过后者预言的亡国已在眼前,而前者预言贾氏败落则是此后几年内的事,但两个做梦的人都仍浑浑噩噩,心理状态相同。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规律:“祖国和普利阿姆斯气数已尽”,“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他们的梦都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做的。

  凤姐的梦和埃涅阿斯的梦一祥,托梦的人和发生的时刻很有意义。它是发生在贾天祥正照风月鉴这段故事之后,贾琏送黛玉回扬州,凤姐“心中实在无趣”的时候。托梦的人又是“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盖作者大有深意存焉。”托梦的人和托梦的时刻指向贾氏由盛而衰的一个主要原因。贾氏之败,“造衅开端实在宁”,“家事消亡首在宁”(五回)。在雪芹看来,贾氏之败,原因很多,如南直召祸,子孙不肖,包揽词讼,等等,但祸端在一“淫”字。《红楼梦》大量写“情”,“情”包括“真情”和“纵欲”两方面。第一梦用寓言方式把石头写或“情痴色鬼”、蠢“物”和“真情”的混合体。“真情”必须通过“净化”过程才能脱出“蠢物”的躯壳而显露,因此才有第二梦,在这梦里,那已被“邪魔招入膏盲”的“浊物”必须“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之后,才能净化,情而不淫。宝玉梦中的秦氏起的是净界的作用。

  赫克托尔是毁灭的象征,也包含毁灭的种子——他的“荣誉感”,也就是骄傲。秦可卿也是毁灭的象征,也包含毁灭的种子——淫,这两个形象都具象征意义。

  在表面兴旺底下看到衰败的迹象是这两位作者的共同点。罗马经过了几百年的战乱,雅努斯庙门终于关闭了。但诗人似乎觉得罗马要建立真正的“罗马和平”,须要许多条件,其中一个主要条件就是放弃黩武。西比尔说:“战争,可怕的战争!”概括了诗人的总的态度。全诗写战争毫无荷马的热情,而是突出其悲惨、不人道、疯狂、荒诞和悲剧性。埃涅阿斯最后面对受伤求饶的图尔努斯,只因为看到他佩着帕拉斯的腰带,瞬息间就变成残忍的阿喀琉斯式的人物,举枪把图尔努斯杀死。批评家早已指出,一首罗马帝国的颂歌以图尔努斯之惨死结束,“盖作者大有深意存焉。”埃涅阿斯可以变成阿喀琉斯,何以见得屋大维就不会变成或复原为阿喀琉斯式的人物呢?维吉尔的怀疑使他成为一个精神上的流放者。在《牧歌》和《农事诗》里所表现的陶渊明式的生活理想才是他的精神故乡。事实上,他的足迹也很少到罗马。但是坎帕尼亚田庄上的和平能保持多久,是否可能有一天又变成曼图亚田庄呢?这种忐忑疑虑很容易使他把现实的和平看成是梦,而把可能的战乱想象成现实。这种心情可能就是埃涅阿斯的梦的基础。

  贾氏一族也是表面一派兴旺,又是排家宴,又是庆元宵,又是贾元春选进凤藻宫,随着是建造大观园,贾氏变成了皇亲国戚,蒸蒸日上。但是福兮祸所伏,盛中孕衰。贾氏要挽回颓势是不可能的,只能求一个不是彻底的覆灭,保住祖茔,继续享血食,子孙读书务正就是上上了。但有许多条件,其中之一就是戒淫欲。庚辰本脂批就秦可卿托梦又写道:“然必写出自可卿之意也,则又有他意寓焉。”又写了一首诗:“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都提供了足够的暗示。雪芹的对策便是伸张“真情”。但是“真情”不见容于现实界,正如黛玉《葬花诗》里所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在现实界雪芹也成了一个精神上的逐客。

  一个要和平,一个要真情,但是生活和现实使他们怀疑理想能否实现,暂时实现了能否持久,于是由怀疑而悲观。丁尼生在纪念维吉尔1900年忌辰一诗中有两句:

  人类未可知的命运使你悲伤,

  在悲伤中,你显得那么庄严。

  而雪芹看到的总是那“渐渐露出”的“下世的光景”。一个是“万事都堪落泪”的诗人,一个要“还泪”,直到“泪尽而逝”。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在两部作品里写死亡、诀别、葬礼等极多。这恐怕正是一种悲剧的人生观和宿命思想的反映。死往往成为一种解脱。特别是尤三姐之死和狄多之死很相似,都是由于对方背弃信义,都是殉情,都是从尴尬而痛苦的局面中求解脱。晴雯之死和狄多之死又有相似处,晴雯死前有海棠夭死半边之兆,狄多死前,如前所述,听到丈夫说话,枭鸟哀鸣,都反映了一种宿命的观点。

  悲剧的人生观和宿命论互为表里。在维吉尔看来,命(fatum)是不能变更的,天神都必须服从它;运(fortuna)是变的,不易捉摸的。雪芹也有“有命无运”,“命运两济”之说,命不可易,运有升沉变化,贾氏之衰是命,可卿之劝是争取运好。

  悲观宿命导致把现实看作虚幻,而梦境是真实的,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甲戌本第一回脂批也说“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埃涅阿斯从冥界出来经过的是象牙门,是假梦之门。在冥界他遇见亡友、受过苦难的亡灵、受到应得惩罚的亡灵,他遇见狄多,他的父亲指点他前途,这一切都点明是假的了,也就是说,过去和未来都是幻梦。

  认为现实是梦幻,这是维吉尔和雪芹的哲学和世界观的一部分,他们很自然会把梦幻作为一种艺术手法应用到作品里去。一般预言式的梦兆往往只有局部意义,如莎士比亚《凯撒》里,凯撒遇刺前,他的夫人对他说守夜人看到许多可怕的异象,坟墓开口,放出死鬼,血点落到卡匹托山顶神庙上,大街上灵魂尖叫。又如安娜•卡列尼娜自杀前朦胧看到一个胡须蓬乱的小老头俯身倚在铁栏上,似乎想要害她。即使西赛罗的《西丕奥之梦》也只预示了小西丕奥一个人的未来,都不象维吉尔和更大程度上曹雪芹用这手法好象是在预言一个历史过程。其所以具有这种特殊意义,取得这种特殊效果,可能正是因为他们对现实抱有的幻灭感。这种幻灭感实际是对生活的怀疑,因而他们能在所谓的太平盛世看出破绽,使他们预感到历史未来的发展,也就艾略特所说的历史感[1]。他们所写的梦也竟变成了验梦(veridical dream)。

  当然,他们的历史感并非科学的推断而是从生活感受中形成的,在作品里以梦的形式表现出来。尽管如此,有没有历史感却是衡量一个作家是否伟大的标尺之一。

  (原载《文艺研究》第4期,1983年)

  本文摘自《攻玉集 镜子和七巧板》 杨周翰/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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