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河相伴呼吸——《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跟读记

时间：2013-12-03 22:11    来源：人民日报  

 　　2009年，黄永玉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在《收获》杂志连载。他今年满九十，“无愁河”第一部“朱雀城”结集出版，八十余万字，书中从两岁写到十二岁，黄永玉离开朱雀城为止。

　　《收获》的连载，救了一部可能被淹没的杰作;而黄永玉耄耋之年仍劬劳不止的写作，渐渐为我们开辟出一条大河的气象。这条河开阔、幽深、壮美、坚定，闪着生机勃勃的神光，清晨与夜间弥漫着滋养人的水汽……它已经形成了一个大河的生态。究竟是怎样的愿心，能让黄永玉进行这样持久、严肃、高质量的写作?

　　“这小说，一九四五年写过。抗战胜利，顾不上了。”“重新动笔，是一个九十岁人的运气。”他感谢友人对他不断的催促，“迫使良心发现，老老实实每天早上坐在桌边，做完日课才准游戏。”

　　黄永玉不是老顽童。黄苗子去世后，黄永玉为这位几十年的知己写了一篇文章《难忘的清流绝响》，怀念这位老朋友不平凡的一生，以及交往中那些温暖幽默的片段，遗憾的是老友没有写一部回忆录。跟读“无愁河”的人都知道，黄永玉是自己动手。他有条件、身份、头脑、记忆和才情，更关键的，他有愿心。

　　黄永玉经历的人和事都多，很有可能在“朱雀城”之后的写作中，浪荡汉子的传奇性将会更显著地表现出来。而故乡生活的12年，更多的是“情分”，是“吃奶的情分”，那些山水，草木，人，做人的味道和派头，给一辈子打了底子，也播下了报恩的种子。凤凰是百年中国的一个奇迹，这个小镇为我们贡献了沈从文，又来了黄永玉。两人对故乡的情感，前仆后继地对这种情感的抒写，设想一下，几百年后来看，本身就是传奇。在百年来众多关于故乡的写作中，他们几乎是仅有的、深藏爱与文化自信而写作的两位作家。《边城》之后，沈从文曾希望完成《长河》，但，“去乡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都有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的一种堕落趋势……除了自然景物的明朗，和生于这个环境中几个小儿女性情上的天真纯粹，还可见出一点希望，其余笔下所涉及的人和事，自然便不免黯淡无光。”

　　这一百年，很多东西，很多人，很多美好的情感都逝去了。谢天谢地，留下了黄永玉。

　　和《长河》“黯淡”的心绪比较，黄永玉的“无愁河”显得格外有深意。我不时在阅读中体会，这个“无”，真不是一个形容词呢，它不是在形容一个没有忧愁的世外桃源，“无”简直就是一个动词，寄放着黄永玉逆流而上的身影。故乡与时代，把他顺流送到外面世界来，而现在，他在凭自己的力气逆流而上，不仅是回家，更是肩负为故乡、为自己，把忧愁打扫干净的使命。

　　这就是黄永玉的愿心了。不能以个人回忆录和地方性札记来看待这部作品，这是一部怀着独特生命感受和甚深文化信念的作品。“爱，慈悲，怜悯”，在“无愁河”精装本中，有黄永玉手书的这五个字。这就是“无愁河”的精神底子了。我个人感觉，一种百年来对弱国国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普遍情绪，在“无愁河”中得到了净化。因为黄永玉的顽强、一力承担、不忍自废，某种时代精神得到化悲为健的转换。一个见识过“山川之美，神明之容”的人，终于没有变得愤世，没有变得虚无，他让我们想起了生命本来的美好，努力去扎根于生命本来的慷慨本性。

　　四年中，我们这些跟读“无愁河”的人，静静地读着，每两个月读到一期，三四万字，不多，不少，够了。因为这是从一个纯正的生命里流淌出来的生命气息，真实的快乐，真实的忧愁，真实的美。不急于看下一期，甚至不急于要去跟什么人分享、议论。重要的是带着从中获得的信息而生活。没有想过要成立一个什么俱乐部，大部分人都是静静的。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会忘了其他人的存在，但有时候我们确实会无意间碰到，发现对方也喜欢“无愁河”，于是，我们的眼睛亮了，然后，我们嘴角会浮现出一种感激的、同时又有些害羞的笑，轻轻跟对方点点头。

　　不轻浮，不轻易忘形，常自我检点，“无愁河”鼓励人活得精神饱满。“无愁河”虽然只写到主人公12岁，但涉及的人物、山川、事件都异常丰富，黄永玉怀着童年的爱慢慢地写这里的人们，写他们的形、神、趣和魂。三卷本中，除了一个左唯一，笔触所及的百来号人，每株树，每朵花，几乎每一样都是可爱的，每一件物事都被他爱过了……太婆，婆，爸爸，妈妈，500岁的胃先生，神壮壮的隆庆，母豹子王伯……哪怕只出现了几个时辰的凉水洞饭铺老板娘，哪怕只出现片刻的鸬鹚。

　　因为作者的爱，“无愁河”中潜藏着一股成就人的力量，滋润着与大河相伴呼吸的人，也逼促你成就自己。做一个好人，一个过得去的人，一个懂天地之恩、能报答天地之恩的人，长成一棵河边的树，是对“无愁河”最好的报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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